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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78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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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78 章

在國家公布默哀日之前, 路菲菲就已經準備好了應對競爭對手的方案。

樂游原現在最火的是《正義的鐵拳》和《王者天下》,《t永恒之心》賺錢,但是很沈默, 根據她的各種消息來源, 沒有聽說哪家公司打算再開一個同款的模擬經營類游戲。

《正義的鐵拳》的同款還有紫金游戲, 搞死了樂游原的游戲, 還有一個強勁的對手。

而《王者天下》就不一樣了, 本質上是賣美術, 從他們自己的換皮賣向全世界的操作來看, 門檻確實不高。

而且裏面男男女女的角色們, 為了賣個好價錢, 衣服和動作, 少不得有一些擦邊的地方。

還有一些勢力的設定, 如果硬要說是在影射什麽不可描述的地區, 也不是不行。

路菲菲見過太多類似的事件, 她已經事先通過私人渠道跟各大游戲同行們溝通了一下, 說的很客氣:

現在好多玩家不懂事, 角色和劇情稍微讓他們有點不滿意, 他們就喜歡舉報。要是這麽下去, 國家才不會管具體是哪個游戲犯了事,只會為了省事, 一鍋端,誰也落不著好。

大家都是吃這行飯的,一榮俱榮,一損俱損, 要是我們家真被誰攻擊了,大家也不要落井下石, 不然,誰家的游戲經得起“清風不識字,何事亂翻書”的深度解讀,以後誰的日子都不好過。

她也不只是說說,她真的已經準備好了一系列的應對手段,只要她知道哪家公司不守規矩,她也不打算講江湖道義。

該來的還是會來。

五月十九日,某地一個《勁舞團》玩家在視頻裏大罵災區民眾,影響了她玩游戲,這段視頻被人放到網上。

此後,她的游戲賬號被扒出來,所有玩那個游戲的玩家都被罵成“腦殘”“殺馬特”。

運營游戲的久游一臉懵逼,他們的老板與路菲菲溝通過,當時,他認為路菲菲只是神經過敏,以及……他真的以為路菲菲說的是玩家,所以,完全沒有往心裏去,也沒有提醒手下人需要註意。

這種手拿劇本也能把一手好牌打爛的神操作,歷史上發生過無數次,他不是第一個,也不是最後一個。

《勁舞團》活躍玩家數量暴跌。

默哀日到五月二十一日為止。

五月二十二日,“南山必勝客”的《Q炫舞》強勢上線,許多恥於與《勁舞團》的名字連在一起的玩家,退出《勁舞團》後,便投入了《Q炫舞》的懷抱。

直到這個時候,曾經被路菲菲通知過“不要落井下石”的游戲公司們,才知道為什麽路菲菲會突然跑來找他們說那些。

此後,久游公司一直努力自證清白,包括扒出那個女網友的《勁舞團》賬號其實只是建了一個賬號,連一分鐘都沒有玩過。

但是,已經沒有用了。

肚子已經剖開,裏面沒有粉,還是有十碗粉,都不會有人在意。

也有人開玩笑似的問過路菲菲:“你怎麽知道會發生這種事的?你不會是穿越的吧?”

路菲菲說:“這還用穿越?《漢書》上就有呀,海昏侯劉賀當了沒幾天皇帝,就被廢了,一大罪名就是在服喪期間喝酒吃肉,看歌舞。連皇帝都能廢掉的罪名,一個游戲公司哪能受得起。”

五月十九日當天,除了《勁舞舞》玩家辱罵災區民眾的消息之外,還有另一個公司爆火。

天涯論壇上出現了一個貼子《讓王老吉從中國的貨架上消失,封殺它》。

不明就裏的人點開一看,原來是誇獎王老吉,捐款一個億,是王石的兩百倍。

“為了整治這個囂張的企業,買光超市的王老吉,上一罐買一罐!不買的就不要頂這個岾子啦!”

當時很多普通網友的上網情緒跟這個帖子一模一樣,所以,幾乎無人懷疑這是王老吉的營銷手段,其他的八卦帖還有人在評論裏說:“這是天涯雇的寫手引流量吧?”

這個帖子裏幹幹凈凈,全都是一面倒的熱血沸騰。

嚴凱看得羨慕壞了,對路菲菲說:“你看看他們的這個營銷,卡得多是時候。”

言下之意,嫌她沒蹭上這一波熱度。

路菲菲告訴他:“別急啊,咱們捐出去的六千多個包這不還沒開始發揮作用嗎?

再說,他們老板是被邀請去了央視慈善晚會,在慈善晚會上舉牌,全國都能看得見,效果當然好。”

下面一句話她忍著沒說:“你沒被央視請去,你不得自己反思反思哪裏做得還不夠好嗎?”

路菲菲又接著說:“而且,這事能火,還靠同行襯托啊,王石幫他添了一把火。”

當時王石在集團內部的活動中,寫了一條提示:“每次募捐,普通員工的捐款以10元為限。其意就是不要因慈善而成為負擔。”

這事,其實是有原因的,有很多單位為了表決心,要求員工必須捐款。

路菲菲當時身在一家正廳級國企,單位下發通知:

普通員工,群眾身份捐一百,團員身份捐五百,黨員身份捐一千。

至於這位員工一個月工資是一千六還是三千,那不重要,無人關心。

主管級別,在普通員工的基礎上加兩千。

部門經理,在普通員工的基礎上加五千。

各位總經理、總監,在普通員工的基礎上加一萬。

三天內捐款不到位,年底考核不用想,一條大帽子“思想意識與公司文化不符”“不服從領導安排”,直接倒數,年終獎扣幹凈。

只不過,王石的操作,只能讓被公司逼捐的人看著叫好,但是逼捐的企業並不是社會主流,沒有太多的人感同身受,所以,萬科和王石後面的名聲不好了很長時間,哪怕萬科捐了一個億,也沒用。

現在樂游原再追一億,也是沒有用的,路菲菲就打算從捐贈的醫療包入手。

王老吉出“封殺王老吉”的營銷,她就出“擠爆服務器”的營銷。

樂游原捐贈藍天救援隊六千多個醫療包的新聞,當時只有小小一塊,現在被重新翻出,而且還有清楚的日期。

證明樂游原,一直都在主動幹好事,並不是趁著天災打名聲。

還有段風和趙老師兩人在災區的照片,以及更多的藍天救援隊隊員背著那款背包。

趙老師現身說法,把那個被砸了一下的頭盔拍照傳到網上:“質量真的好,一個拳頭大的水泥塊掉下來,直接砸頭頂,一點事沒有。”

其他藍天救援隊的隊員也出來說這個包確實超級實用,感覺什麽都能摸出來,連釣魚線都有,這是他們萬萬沒想到的,就這麽幾米長的線,接上了一段空中救命的通道。

還有當時人在四川的玩家,在網上發貼說自己是如何靠一時沖動買的醫療包幫忙救人。

中間當然不乏

“爸媽反對我買,說我玩物喪志”

“老婆不讓我買,說我又花巨款,買了個不能吃不能喝,擺在家裏落灰占地方的東西”

這類盡顯玩家機智與先見之明的內容。

……

《正義的鐵拳》出圈方式如此光榮,所有玩家與有榮焉,他們驕傲自稱“正義之師”。

樂游原的操作,把電子游戲的名聲一舉扭轉,現在媒體就算想跟風踩那個《勁舞團》玩家,也只敢罵《勁舞團》這個倒黴蛋,而不會罵所有的電子游戲。

本來不玩的人,也想進來看看,這個游戲到底有多好玩。

進來第一件事,就是想買醫療包。

游戲的醫療包不是必需品,有些人憑自己靈活的走位和舔包的技能,拿著武器就能沖。

一個游戲裏的醫療包算下來人民幣六塊錢。

網上營銷發酵後,光是游戲裏的醫療包,就賣了幾千萬。

線下的醫療包的銷售情況更恐怖。

當時把預售的發完之後,廠子還在繼續生產,倉庫裏有存貨幾萬個,快要堆不下了。

負責周邊統籌工作的宋志遠還向路菲菲請示要不要減少產量,或者幹脆停了,畢竟這種事情,就是剛發售的時候會瘋狂一下。

賣完這一波,就是細水長流,存貨這麽多壓著,只怕老板問起來不好交待。

路菲菲讓他們繼續生產,找的理由是游戲快要版本更新了,應該還能賣一賣。

宋志遠還在發愁:“再生產,倉庫就要堆不下了,還得另租倉庫,又是一筆錢,寫報告不好交待。”

現在,二十四小時之內,堆得滿滿的倉庫,空蕩蕩,什麽都不剩了。

有些壓根不玩游戲的人,都覺得這個醫療包很好很強大,買回家放著,萬一哪天需要,可以救命。

有幾個論壇裏還流傳著一張照片:某網吧,所有電腦前面的飲料都放著王老吉,電腦屏幕上都顯示的是《正義的鐵拳》。

同行都在猜這是不是樂游原做的營銷活動。

甚至連公司裏的人都這麽認為。

路菲菲直接否認,並且還對照片來源進行了調t查。

照片的出處不可考,也許是某位閑得蛋疼的網友P的,反正不是路菲菲幹的,她不太喜歡這種明顯擺拍的東西。

現在大家可以歡天喜地的跟風玩梗,等將來熱情退去,這張照片就會成為公司的黑點——虛偽、惡心、趁天災捧自己。

就像再過幾年,王石的名聲就會因為□□而被扭轉——單位與某部門合謀,單位逼捐的錢,最終都變成了這個人的奢侈品。

無數人又高呼欠王石一個道歉。

相比“群眾的眼睛都是雪亮的”,大眾傳播與營銷更信奉《烏合之眾》。

王石敢那麽說話,是因為他活了快六十歲,都順風順水,沒受過苦,身邊都是笑臉與好話。

路菲菲知道自己沒這本事,她絕不會做與當下大眾情緒不符的事情。

股指沒有如預料的那樣會暴跌,不僅沒跌,還小漲了一些。

中了樂游原新股的股民們歡天喜地,每天的新聞裏,都有樂游原的正面新聞,所有的風向標都指向公司股票會大漲。

到六月二日當天早上九點半,開盤價直接躥上九十塊。

十點,拉到一百一十塊。

十一點半中午休市前,是一百一十五。

中午午休時間,又出了一條新聞,WCG,世界電子競技大賽主辦方考慮將《正義的鐵拳》列為比賽項目。

“考慮”這個詞,就很有靈性,成與不成,都有退路。

甚至連意向文件都不需要有。

下午一點開盤,股價被消息刺激到了一百二,三點收盤收在了一百五十多塊。

路菲菲把在最高點,手裏的股票一把賣出,全部套現,去掉印花稅和交易費用,凈得七百多萬。

第二天,嚴凱又宣布,拿出一億現金,根據職位和貢獻度

不同,分給公司所有在職員工。

現在全公司也就七十個人不到。

嚴凱、梅姣雪和葛輝不參與分這一億。

最頂格的職位是六大總監:市場、評審、財務、人事、美術,還有路菲菲這個版權開發總監,她入職時間最短,但是貢獻有目共睹。

最後六大總監平均分配,每人各拿一千萬,還有四千萬,是剩下其他員工分。

嚴凱又單獨拿一億出來的事情,出乎路菲菲的意料之外,畢竟她當年早早就走了,根本就不知道還有這等好事。

必須得說,三位老板都挺講義氣的。

公司裏的同事們都歡呼著,表示要跟著公司幹到死。

路菲菲卻悄無聲息地提出了辭職。

收到她的辭職申請後,嚴凱楞了幾秒,不知如何反應。

他將路菲菲叫到辦公室,問她為什麽要辭職。

他很希望路菲菲的辭職原因是拿到一大筆錢之後,就想躺平歇歇。

這樣,他就可以勸路菲菲:“這錢看著多,其實很不經花的,坐吃山空,很快就花幹凈了。”

遺憾的是,路菲菲告訴他的理由是:“我想專心經營我的公司了。”

在之後的對話中,嚴凱努力想要找出她沒有想清楚的地方,勸說她創業不易,不如在公司待著。

但是路菲菲對自己的公司要做什麽,優勢和缺點是什麽,已經想得很清楚,也深刻了解其中可能存在的風險。

最後,嚴凱也實在無話可說,只得告訴她:“如果你想要回來的話,公司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。”

路菲菲也笑著對他說:“如果公司需要請營銷顧問,歡迎找我,我給您打折。”

兩人相視一笑。

然後,就是招聘新人、工作交接。

招聘來的新人,好巧不巧,正是當初第一版《招股說明書》的寫作者。

她出去讀了碩士,但是轉了一圈,發現並沒有什麽特別好的工作崗位。

而且,由於樂游原成功上市,所以,所有人的工資都跟著漲了起來。

她跟原來的同事關系處得還不錯,同事得知她還在找工作,便問她願不願意回來,做生不如做熟,她就這麽回來了。

交接的時候,她對路菲菲的工作成果嘆為觀止:“你真是敢想敢幹。”

路菲菲則對她的精神穩定能力表示讚嘆:“你現在回來,只有按新的制度分配的股票了。”

不僅數量不多,而且價格也不如沒上市的時候那麽有盼頭,每天都有漲跌幅限制,說不定還會被大盤連累。

她很淡定地笑笑:“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,我不後悔,不然要後悔的事情太多了。我小學的時候就有跳級的機會,沒跳,畢業的時候能保研,沒去。要是跳級加保研,我出來進樂游原,學歷有了,錢也有了。

人要向前看,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。”

這個道理,路菲菲才跟段風說過。

當它從另一個人的嘴裏說出來,且這個人真的經歷了錯失一千多萬,那種感覺,就完全不一樣了。

路菲菲要走的消息,第一個震撼的是嚴凱,第二個震撼的是整個版權部的員工,第三個震撼的是趙老師。

趙老師難得在沒有任何正經事必須要他親自過來一趟的情況下,不遠萬裏,從三十四樓跑下來,問路菲菲怎麽就要走了,要去什麽地方。

路菲菲:“我去經營我的公司了。以前沒人監管,我的公司可以幫這邊走走外包的賬,也能接公司的單子。現在公司上市,所有財務信息必須對外公開,這種賬會惹麻煩。”

“哎,非得要走嗎?你就不能把你的公司轉給家裏人的名下嗎?能賺兩份錢,幹嘛要走呢?”

趙老師情真意切,痛心疾首,他的兩雙紅鞋是要黃了嗎?

路菲菲奇怪地看著他:“為什麽我覺得你比嚴凱還著急。”

“那當然,嚴凱那全是利益,沒有感情。”

路菲菲摸摸下巴:“你對我有感情?”

“那當然!”

“咦,我怎麽沒看出來?也沒聽段風說起過。”

“那你跟段風說過你要走了嗎?”

“說過啦。”

趙老師的眼神忽然變了,段風知道路菲菲要走,可是他沒跟自己提過這事,而且全程顯得特別淡定。

難道……段風這小子要跟著路菲菲跑?

他倆不會是為了逃避支付給自己的小紅鞋而雙雙私奔吧!!!

趙老師憋了半天,終於還是問出來了:“你和段風一起走嗎?”

“不是,他來我這,我又付不起他的工資。”

趙老師心裏松了一口氣,很好,起碼他的好兄弟不走,這樣他還能繼續過著不用背太多責任,同時還能在公司橫著走的快樂人生。

離職交接的一個月,段風跟路菲菲天天中午健身房泡著。

段風問她:“你走了以後,會想念每天中午的時間嗎?”

“那肯定會啊,從此以後,去健身房就要錢了。”路菲菲把段風弄得十分沒脾氣,他是想勾著路菲菲說點想他,為見面少而惆悵的話,誰知道她的重點是去健身房要錢。

段風決定再努力一下:“那旁邊少了一個人跟你聊天,你會不會不習慣啊。”

“那倒是,少一個可以幫我罵人的人,感覺差了好多。放心,以後我遇上值得吐槽的事情,絕對會在第一時間發給你。”

段風又高興起來,看著路菲菲的眼神都帶著光。

·

·

一個月後,路菲菲辦完所有交接手續,正式離開公司。

跟上一世帶著狼狽和不甘,獨自離開不同,這次,還有幾個同事主動幫她搬東西下樓,依依不舍地與她揮手作別,吳珍還偷偷發消息給路菲菲:“如果將來你那邊要招文案的話,我願意過去跟著你幹。”

離職後第一天,路菲菲就沒閑著,一大早開始處理省鐵路那邊的單子。

經過這麽長時間的折騰,他們總算要推進實施了。

正好現在是暑假剛剛開始,是旅行高峰時間。

旅游專線車已經全部裝修完畢,從外觀上看,旅游專列,就非常的有旅游氣質,車廂用國畫風格刷出森林與湖泊的模樣,車廂正中還刷著“飄渺仙境號旅游專列”幾個大字。

硬座車廂相對樸素,在硬座與硬臥之間的餐車忽然就花哨了起來,一般火車的餐車就一節車廂,這輛車有兩節。

在靠近硬臥車廂的一頭有一架鋼琴,座位像沙龍那樣,是一個圓桌,配兩個沙發。

地上鋪著綠色的地毯,頭頂刷著星空的圖案,就連燈泡都是專門設計過的,有常亮的大燈,也有光線稍暗、星星形狀的小燈。

軟臥車廂的條件相當強大,還給了淋浴間,大小還是普通火車廁所的大小,但是,能在火車上洗澡,已經是很多人想都沒想過的事了。

火車本身硬件設置沒有問題,路菲菲又查看各個停靠站點的信息。

“這幾個站為什麽沒有停?”路菲菲指著幾t個小站。

“這些站都太小了,這兩個是五等站,這個連站都不是 ,是乘降所。”

五等車站,只辦列車會讓和越行,一般是貨運業務,沒有客運。

這個乘降所,常年無人值守,只有火車來的時候,會有人出現一下,維持一下秩序,看著乘客不讓湊太近,免得火車來了把人吸到車輪底下去。

乘客上下火車就像上公交車一樣,上車買票。

路菲菲拿出地圖對照著看,指著乘降所對應的地區:“可是,這裏有一個很大的景區啊,不要了嗎。”

鐵路部門的領導內心:“不要就不要,關我什麽事。”

嘴上還是在說那個地方條件不行,過了旅游季,就沒有人去了,專門為了這幾個月新建一個火車站第二年還得花錢修覆,很沒有必要。

游客可以在就近的站點下車,然後那裏都有可以送人過去的汽車。

本身從乘降所出去,離景點也是有距離的,而且找車也不如在縣城裏方便。

說得也是有道理的,不然以敦煌的體量,當年也不會只有柳園車站,而沒有敦煌車站了,神農架也是如此,一開始去神農架的人,要麽在十堰下車,要麽在宜昌下車。

省文旅擡不起來,不代表各個地方的人也擡不起來。

在路菲菲看中的乘降所所在的地方,是一個村。

2008年3月,中央部署開展了一個長遠戰略工程——大學生村官。

這個村子的現任“村官”,是個本村的女孩林東芳。

她回來的時候,父母都特別不讚同 ,對她說:“同村的妹娃兒十幾歲就不讀書嫁人了,我們把你供到大學,就是想讓你長長遠遠地飛出去,到大城市裏,當個城市人,將來我們也好跟著你沾光,你怎麽又回來了,村裏窮得要命,當村支書也就這麽回事,還不如在南方廠子裏的流水線上拿的多。”

林東芳告訴父母:“我是想考到省裏,是我不想嗎?我這不是想辦法嗎?現在大學生村官有政策,幹滿兩年,將來考省裏,能給放寬。要是我能幹出點成績,說不定能更寬,到時候,咱們全家一起去省城裏住,不好嗎?不要只看眼前。”

父母一聽,是這麽回事,也覺得女兒說得有理,便沒什麽好說的了。

在靠農業林業為生的偏僻小地方,家裏有幾個身強力壯,能直接跟人開架的男人是保障家裏不被欺負的根本,直觀的武力值是對話的基礎,這也是重男輕女的重災區。

只有一個獨生女的林東芳家沒少被嘲笑:“花錢養大一個賠錢貨,圖啥,早早讓女兒嫁人,還能換筆彩禮錢。”

從小林東芳聽著這些話,心裏始終憋著一口氣,在大學期間,她特別積極的參加各種活動,哪怕她們學校的學生會像等級森嚴的□□一樣,她也努力加入進去看看,到底是怎麽操作。

到村裏上任第一天,叫村裏人開會討論事情,老村長帶頭否定了她想好的改革思路,左一個“村裏的事情你不清楚”,右一個“哪有你想得那麽簡單。”

村支書全程倒是沒怎麽說話,她知道,村支書跟老村長不對付。

當晚她就拎著禮物去村支書家裏,借著她媽是村支書二舅媽的妹妹這麽一層關系,哭訴今天被老村長欺負,一定是老村長想借打壓她來給村支書一個難看,在村裏立威。

不管村支書是為了自己的面子,還是真想搞好工作,總之,他幫著林東芳穩住了地位。

現在她在村裏說話,是有人願意聽的。

但是說到底,也還是狐假虎威,

林東芳在大三的時候,就已經想著要考回家,當縣裏的官,因此學習了很多優秀縣幹部的故事,想知道他們是怎麽能從全國那麽多個縣裏脫穎而出。

然後,她領悟到了閃閃發光的四個大字——脫貧致富。

山裏有山貨,有中草藥,環境也好,按理說,不管是搞旅游,還是搞銷售,應該很有希望。

不過,想要富,先修路,這邊坐車到縣城要一個多小時,所謂的車,是幾個稍微有點錢的人家買的拖拉機,全村一共有四臺,還有一頭活驢。

路很破,天氣一差,兩個小時打不住。

現在鐵路局的乘降所,那是整個村子最大的交通樞紐,特別近,背著一筐草藥就能蹦上去,花五毛錢,就可以從大山深處,晃上幾個小時,就能晃到花花世界。

她聽說省裏要搞鐵路旅游,立馬心思活絡,四處打聽能不能帶她們村玩。

她為了這一天,都快把縣志翻爛了,又問了好些老人關於山裏的故事。

然後,攢出關於這座山的各種傳說。

除了搞神話,她還搞科學,山裏草藥的祖宗十八代都被她扒了一遍,滿山的益壽延年神藥。

她還親自走訪了深山裏的一些比較原始的少數民族村落。

她發現有不少人看起來年紀挺大的,隨口問了一個正在幹活的人:“您今年高壽啦,怎麽還在幹這麽重的活?”

那人回答:“我不知道。”

她有些意外,於是攀談起來,發現了一個有趣的事情:

村裏人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以前打獵采草藥為生,現在國家不讓打獵,只能采采草藥,看天時來就行了,壓根不用日歷。

一九五三年,全國第一次人口普查到了山裏,要給他們發身份證,問他們年齡,他們一臉懵逼,有人的爹媽在世,還能找爹媽說說自己大概幾歲,那些老人,父母早就沒了,登記年齡全靠信口胡說。

有些人話說不清楚,再加上辛苦的生活、風吹日曬,面部和皮膚衰老嚴重,牙都掉了好些,於是,有不少明明只有三十多歲的人,被普查人員硬是估成了七十多歲。

按正常年紀,他們今年應該是八十歲左右,還在正常人可以理解的範圍。

但是,由於當時估計的錯誤,憑空讓他們多長出四十多歲,活生生的變成了一堆一百二三十的老人。

雖然……很邪門。

但是,很好宣傳啊!

一個村子裏,那麽多一百二三十的百歲老人!

那必然是因為風好、水好、風水好,飲食養人!

林東芳在城裏讀書那些年,隔三岔五就能看到報紙上揭露保健品騙局,有多少人上當,涉及多少千萬元的非法所得。

他們是純騙,咱們這再怎麽說,起碼是真的空氣好飲食純天然。

她相信,本村的百歲老人傳奇傳出去,城裏那些怕死怕到扒著報紙縫尋找養生仙方的老年人,還不瘋了似的撲過來?

她滿心歡喜地找到旅游列車的站點計劃。

然後,失望地發現,本站不停,最近的兩個站,一個要一個半小時,另一個要三小時。

林東芳想努力找找省鐵路局的路子,看看能不能把這站給安排上,但是,她一個小村長,誰理她啊。

她脾氣裏的倔強上來了,她位低權小 ,搭不上官,那總有人能搭得上。

林東芳把那一頁“鐵路旅游介紹”來來回回看了幾遍,發現在“主辦方”“協辦方”“指導方”……等等下面,發現了一個“策劃:芬芳大地文化娛樂有限公司”。

這是唯一不是本省單位的公司,林東芳又去查這個芬芳大地是什麽東西,查到了路菲菲,然後,又查到了路菲菲跟“楓葉節”所在縣的縣委書記一個姓。

再詳細往下查,查到了“楓葉節”的很多主意都是路菲菲出的,包括合作的公司樂游原,也是路菲菲的工作單位。

沒錯了,這個路菲菲是能跟省鐵路領導說上話的人。

林東芳想盡辦法,找了很多路子,打聽到路菲菲人就在離她一個半小時的縣城招待所住著。

她當機立斷,就要趕到縣城去見路菲菲。

不巧的是,村裏的三臺拖拉機都在幹活,唯一一臺閑著的,是老村長的,老村長斜眼看了她一眼,甩給她兩個字:“壞了。”

他知道林東芳是要去縣城找人談火車站的事情,故意不借。

不僅不借,還要惡心她:“你是要去找省城裏的大官嗦?你爸爸媽媽有福了,能得個大官女婿。”

林東芳忍不住解釋:“是女的。”

老村長根本不信,陰陽怪氣:“大官還能是女的?誰家的祖墳冒青煙嘍~”

林東芳知道他是故意跟自己過不去,當下也不再跟他多說什麽,轉頭去了那戶有驢的人家,借了驢子,提著準備好的山貨禮物,向縣城走去。

天快黑了,才摸到招待所,卻撲了個空,路菲菲不在。

她急忙向前臺打聽路菲菲是不是已經走了,說還沒有退房。

她想在屋裏等,前臺嫌她的驢會在門口拉屎、或是嚇著客人,讓她把驢牽走。t

她只得把驢牽到樹下,自己坐在馬路牙子上等著。

一直等到天黑,終於看見一個衣著光鮮,氣質與縣城裏的人都不一樣的年輕女人向招待所裏走去,她三步並做兩步趕上前:“你好,請問,你就是路菲菲嗎?”

路菲菲點點頭:“對,你是……”

林東芳向她做了自我介紹,路菲菲“咦”了一聲:“你們村,是不是旁邊有個火車的乘降所?”

“啊對對對!”林東芳激動起來,“你知道啊,那就太好了。”

路菲菲看著被系在旁邊的驢:“你怎麽還有一頭驢?”

林東芳不好意思地笑笑:“我騎著它來的。”

“這麽晚了,你也不可能再騎著回去,我幫你找個地方。”

路菲菲跟剛才請她吃飯的縣政府的人打了個招呼,讓他們幫忙找個地方把這驢安置一下。

林東芳終於踏踏實實地跟著路菲菲進了旅館,上了樓。

她又想起老村長的話,有感而發:“幸好你是女的,不然,現在我都不敢跟你上來,還不知道要被傳成什麽樣呢。”

“不是女的,你也可以約我在別的地方談。”

林東芳窘迫地笑笑:“我知道,可以去茶館嘛,我讀書的時候跟同學去過一次,太貴了……”

進門以後,路菲菲拿出地圖:“你想讓旅游列車在你們村那邊停對吧?”

林東芳點點頭:“我們村旅游資源很豐富的,夏天特別涼快,還有好吃的,好喝的,對了,下個月還有水龍節,只要好好宣傳,肯定有游客願意來。”

說著,她從背包裏拿出厚厚一疊手寫稿紙,上面是她搜集到的大山裏的神話傳說,還有常規旅游資源,包括她最引以為傲的長壽村。

路菲菲打開掃了幾眼,沒有問資源,而是問一些實際的問題:“你們村能接待多少游客?能同時供應多少人的飲食?特別是你說的這個山裏的長壽村,能住多少人。”

林東芳想了想:“現在的話,各家各戶收拾出來,山下的村子能住六十多個人,山上的村子能住四十多個人。從山下到山上,我那邊可以安排人擡,這邊以前好多人去重慶當’棒棒’,都有力氣的,還能買馬……”

“等一下……”路菲菲打斷了她進一步的敘述,“所以,你這邊只能容納一百人?”

林東芳怔怔地點頭:“啊,對,怎麽了?”

“你有沒有想過,如果真的宣傳長壽村,會有多少人過來住嗎?”

林東芳一時語塞,她不知道,現在一個游客都沒有,也沒有可以對比的村子,兩眼一抹黑。

路菲菲又問:“如果,同一時間,火車拉來了三百個游客,都到你們村了,多出來的兩百人怎麽辦?你有應急方案嗎?”

林東芳囁嚅道:“村子裏都有一些空房子……可能……能擠下吧……”

“你可要想清楚了,多出來的兩百人,可能是可以睡在一床的一家三口,可能是兩口子,也可能是一個人,不可能讓一個陌生人跟另外的小兩口睡一屋,有沒有分流的方案?讓所有人都有地方睡。哪怕是想辦法轉運到這裏來,至少讓人有地方睡。”

轉運?怎麽轉運?就憑四臺……不,三臺拖拉機,和一頭驢嗎?

林東芳的臉漲得通紅,她在學生會不是沒處理大型活動,就是沒處理過資源這麽匱乏的事,畢竟學校是在大城市,要什麽資源沒有,別說三百人,三千人都能找到地方住。

路菲菲又補充:“如果你們能隨時找到車,剛到就不得不被迫轉移到縣城,而且在路上一個半小時,旅行體驗也很不好。”

“那……那怎麽辦?我現在回去叫他們多蓋一點房子?”林東芳已經想到頭有點疼了,還是想不出來有什麽好辦法。

路菲菲對她說:“蓋房子要錢啊,這錢誰出?你跟村裏人說‘你先蓋房,將來可能有旅行的人來住’,你看他們信嗎?”

林東芳抿緊嘴唇,搖搖頭。

路菲菲看著她:“你先別想什麽長壽村了,你得先把你們這個地方的名聲打出去。先賺一點錢,讓村民看見甜頭,將來你不說,他們也會主動蓋房子的。”

“名聲……我在網上發了很多介紹風光的貼子,沒有用啊,是不是應該跟旅行社溝通一下?”

路菲菲點點頭:“可以,不過旅行社的話,你們村得有能賣出錢的東西,讓旅行社可以拿購物提成,不然他們是不會有興趣的。”

“有的有的!我們有手工藝品,還有草藥……”說著,她掏出帶來的照片,讓路菲菲看。

路菲菲以為能看見:銀器、玉器、簪環首飾……

實際上看到的:厚實的草墊子、給飯保溫的草窩子、掛在墻上的草簾子,還有草編的各種小筐子、小籠子、可以給小孩子騎的小馬……

有趣是有趣,就是賣不出價。

草藥就更簡單了,真的就是從土裏扒出來的草藥,有些必須經過炮制才能入藥的那些,也是新鮮的,吃一口能毒死人的水平。

路菲菲真誠地發出感嘆:“你們村的旅游紀念品,不是門檻太低了,就是太高了……就沒有樸素一點的,能讓旅行社安安心心賺點提成的產品嗎?”

巧了,沒有。

林東芳滿懷希望而來,現在她被路菲菲一路追問,發現自個兒村子怎麽要啥沒啥。

“山上的風景怎麽樣?”路菲菲問道。

說到這個,林東芳終於振奮:“我們村的那座山,下雨的時候,會有像瀑布一樣的雲。”

所謂瀑布雲,就是山上的雲在飄移的過程中遇到山口或者懸崖的時候,會像水一樣向下傾瀉,如果有大風助陣,整個場面會非常壯觀。

中國能看見雲瀑布的地方不是很多,每一個都是攝影愛好者的天堂,曾有人為了拍到牛背山的雲瀑,在當地住了好幾個月。

“依我說,你先別賺老頭老太太的錢,先把攝影師的錢賺了。”路菲菲說,“不過,你得先拍到一點照片,把人勾過去。”

林東芳苦惱地抓抓頭:“可是,我拍得不好看啊,我只會打開相機,按下快門。”

“那就行了啊,你的作品顯得越傻越天真越好,這樣攝影師才會有發揮的空間,他們會覺得他們去了一定能拍得比你好。然後,等他們的好照片出來,就會有沖著漂亮照片去的普通人,等去的人多了,錢有了,基礎建設可以搞起來,後面再說什麽養老度假村的事情,不要想一口吃個胖子。”

林東芳雙眼放光,忙不疊從背包裏掏本子和筆:“您,您說慢一點,等我記一下,我拍了照片以後,應該怎麽做?是假裝不小心發現了一個漂亮的地方,還是炫耀自己拍到了好看的照片?哪種會好一點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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